nana

　　15
　　
         （敏感词搞死人，对半检测法真有用）
——————

　　虽然一大早收到了玫瑰，心情愉悦，但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去欣赏。穆霓凰查房过后就上了手术室，做完上午的手术已经是中午一点多，匆匆吃了午饭，又往门诊赶去。
　　
　　廊州医科大学第一附院的门诊部每天的病患都很多，两点半准时来到诊室时，电脑里已经显示有接近二十人候诊。她按下叫号键后，进来的是一对年轻男女，她一看那女子就觉得有些面熟，再看了看电脑病历记录，这不正是上周才来过门诊的患者么？
　　“你好，穆医生。”那女子把病历本放到了她面前，“我一个星期前来这儿看过的。您上次不是说，最好让我把家人带来，详细告诉他我这个病发作时的紧急处理吗？我今天把我先生带过来了，麻烦您了。”
　　她这么一说，穆霓凰马上就想起来了。这个女子叫陈芳，28岁，在15岁的时候出了一次严重的车祸，重型颅脑损伤，经过抢救之后终于保住了性命，苏醒过来。却在几个月后开始出现频繁的癫痫发作，在当地的医院诊断为继发性癫痫，给予了口服抗癫痫药物治疗后能够较好地控制发作。起初，她是按照医生的要求定期复诊的，而且当时的医生也提醒过她，今后有生育意愿时必须先到医院检查及调整用药。可是，当她大学毕业，到了廊州工作后，或许因为工作忙，又或许是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病史，她就未再定期到医院复诊，而是自己到药店继续买原来的药吃。三年前，她结婚了，却在怀孕23周彩超检查时发现胎儿有严重的畸形，不得不引产。后来，她回到老家的医院复诊，医生为她调整了用药。直到上周，她才来到这里的神经外科就诊。
　　那天，陈芳向穆霓凰说完了自己的病史后，就问道：“医生，我现在吃的这个药，是不是一定就对胎儿没有影响呢？”
　　“目前没有任何一种治疗癫痫的药物可以完全排除致畸可能，但两年前你的医生给你更换的这种药，是近几年才在国内开始使用的药物，已经是目前对胎儿最安全的用药了。你别太担心，大部分的癫痫病人在用药期间都可以生育健康的孩子的。对了，你在更换用药的这两年，有没有发作过？”
　　“两年前，就是刚刚换了药没多久的时候，发作了一次。”
　　“是什么样的发作。”
　　“我不大清楚，那天下午只有我一个人在家，正在做家务，突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醒来以后，发现我自己躺在地上，脸上有口水，嘴唇咬破了……感觉跟以前发作时差不多。”
　　“那你当时有没有马上通知家人，送你来医院？”
　　“没有……”陈芳支支吾吾地说道，“医生，我……他们并不知道我有这个病……而且后来也没再发作了。”
　　“你的丈夫也不知道？”
　　“我一直没有告诉他……”
　　“陈小姐，疾病是你的隐私，你保护自己的隐私并没有问题。但是鉴于你这个病的特殊性，为了你的安全，你是非常有必要告知你的丈夫，还有同住的家人。”当了这么些年的医生，穆霓凰大概也是能猜出患者的想法，她接着道，“你的癫痫是由当年的颅脑损伤所引起的后遗症，是不会遗传给下一代的。”
　　陈芳沉默了一会儿，仍低着头，缓缓地道：“穆医生，您说的我都知道，以前的医生也是这么跟我说的。但是，普通人并不都是这么想。我们老家把这病叫羊癫feng，大家见到了都避之不及。我以前在学校发作过，把所有的同学都吓跑了，都说我发羊癫feng，会咬人，就算校医给大家解释过，也再没有人敢跟我一起玩了。我把病告诉丈夫和他的父母，他们会怎么看我？”
　　这个患者的顾虑，霓凰也是能理解的。她已经怀过一个畸形的胎儿了，虽然医生和患者本人都知道那是药物所致，但没有医学知识的人却不一定这么想。穆霓凰想了想，说道：“这样，你下次过来复诊的时候，把丈夫和家人带来，我来跟他们解释。”
　　“可是……”
　　“你先听我说完。”穆霓凰拍了拍陈芳紧握在桌面上的双手，继续说道，“从你第一次被确诊这个病，医生应该跟你说过，你不能驾驶车辆，不能高空作业，不能在水边活动、游泳，你知道为什么吗？那是因为癫痫大部分的发作类型都是没有先兆性的，万一你在开车、游泳时发作，就会有致命性的危险。就算不是那些情况，你在家发作，你的家人必须要懂得紧急处理的方法。你刚才说近期有计划怀孕，那当怀孕之后，由于身体内环境的改变，有些人发作的可能性会增加，所以最好避免一个人独处，这样会对你和胎儿都有风险。再者，等你生下孩子之后，为了宝宝的安全，你不能单独一个人跟宝宝睡觉，也不能单独给他洗澡、喂养，这些都需要你家人的帮助和理解的。”
　　“这些我知道，但是并不是你说，他们就懂。尤其是我婆婆，她什么都不懂，她的女儿患了甲亢，有多饮多食的症状，医生都给她解释过了，但她还是认为，她女儿是因为乱吃东西才得的病，这不是本末倒置吗？她对自己女儿都不能理解，何况是儿媳妇？”
　　穆霓凰仍然想要继续解释，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话。
　　“穆医生，谢谢您。您还是先给我开复诊的检查单吧，我今天还挂了妇科的号，准备做孕前检查，那边应该快轮到我了。”
　　穆霓凰看一下电脑，候诊栏已经排了很多患者，确实不能继续拖下去了。而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暂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劝说理由，只好等她下次复诊时再想办法。她打印了检查单，交给了陈芳，“下个月记得回来复诊。”
　　“好的，谢谢。”
　　
　　当时，她确实并未成功地说服这个患者，所以当今天陈芳满脸笑容地带着丈夫过来请求解释病情时，她甚是惊讶。
　　“穆医生，上次谢谢您跟我说了那么多，后来妇科那边的医生也劝了我，所以我决定好了。”
　　穆霓凰给他们夫妻二人讲解过后，随手翻开了陈芳病历，上周妇科门诊记录的医生签名栏上，恰恰签着“梅长苏”三个字。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完成了门诊的工作后，穆霓凰换好了衣服，就直接来到了妇科门诊。
　　已经到了下班时间，候诊区已经没有患者候诊了。她在梅长苏的诊室门外等了一会儿，见最后一个患者也出来了，便走了进去。
　　梅长苏正收拾着桌面，抬头一见是她，立刻喜上眉梢。
　　未等他发话，穆霓凰就问道：“梅医生，请问有空吗？我有点事想请教你一下。”
　　“有空。”梅长苏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，“非常有空。”
　　穆霓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，“你记不记得你上周看过的一个门诊病人，叫陈芳，28岁，是来你们科做孕前检查的。十多年前有过重型颅脑损伤，之后继发GTCS，三年前曾因为孕20多周时发现胎儿畸形而引产。”
　　梅长苏想了想，“这个患者我记得，她还跟我说过，她丈夫是完全不知道她的病史。”
　　“是的，考虑到她和将来小孩的安全，我劝她告知家属病情和紧急处理的方法，那天我都快说破嘴皮了，她还是不大接受。可是今天，她带着家属过来了，说是妇科的医生也给她做了思想工作，想通了。我想知道，你是怎么说服她的？”
　　“原来是这事。”梅长苏笑着道，“这说来话长，要不，我们今晚一块儿吃饭，边吃边说？”
　　穆霓凰一听，冲着他微微一笑，“不说就算了。”转身就走。
　　“等等！”梅长苏几步追上了她，在她走出诊室之前一手拦住了门口，“不吃饭没关系，我们边走边说。”
　　穆霓凰回望着他，答道：“好。顺便……陪我去超市买点东西。”
　　有求于人，还是各让一步好。
　　“那你稍等一下，我洗个手，换了衣服就走。”
　　
　　
　　两人走在早上上班时走过的路上，阳光从相反的一侧斜照下来，在他们的身后拉下一双长长的影子。穆霓凰突然发现，今天上班下班都是和梅长苏一起的，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他们的关系好像变得有所不同了？
　　她没有继续往下想，只是问道：“梅医生，可以赐教了吗？”
　　梅长苏笑了笑道：“说赐教我还真不敢当，她能看得开，主要是你之前就已经给她分析得很清楚，后来，我再从另外一个角度跟她谈了一会儿。有时候，选择只是一念之间。”
　　“另一个角度？”
　　“她已经因为自己对之前的产科医生隐瞒病情而失去过一个孩子了，面对这种悲伤和愧疚，还选择继续隐瞒，我想大概是因为害怕失去吧。”
　　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。”穆霓凰无奈地道，“她是害怕丈夫知道她有这个病之后嫌弃她。可我觉得，如果一个男人会因为疾病而抛弃妻子，那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？各走各路一别两宽才是正道。”
　　“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。她看上去并不是一个独立和自信的人。也许是因为疾病的关系，她一直以来的自卑让她对感情有着特别强烈的依赖感。”
　　“所以，你是给她做心理辅导？”
　　“也不算，毕竟我也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。大概，从男人的角度给她分析分析，她比较容易接受。”
　　“今天他们夫妻俩离开以后，她的丈夫趁着她去洗手间的空档，特地跑回来诊室感谢我，他说很高兴她的妻子选择信任他，对他坦诚。”穆霓凰停下了脚步，转身微笑着对梅长苏说道，“他的这份感谢，我替他转达给你了。我承认我也有那么些功劳，但还是你占大头。”
　　“既然这样，我不客气地收下了。”
　　她回过身来继续向前走着，“我觉得你在心理学上挺有慧根的，为什么当初选了妇科？”
　　梅长苏得意地笑着，“我倒是觉得我那么聪明，无论选哪个科都会做得很出色的。”
　　“夸你一下你还真上天了？”
　　梅长苏却继续说道：“至于为什么选妇科……你有兴趣听故事吗？”
　　“还有故事？”她似乎也来了兴趣，“洗耳恭听。”
　　“我小时候，父母工作都挺忙的，爷爷去得早，大部分时间都是奶奶在带我。有一回，我爸妈到外地办事去了，家里只有我和奶奶。那天傍晚，我在写作业，她在厨房做饭，她刚做完饭走出来，说肚子突然很痛，当时她痛得满身大汗，脸色都白了，我马上就打电话叫了救护车。到了医院，医生说奶奶必须马上急诊手术。我是后来才知道，奶奶当时是卵巢囊肿蒂扭转。”
　　“那后来你奶奶没事吧？”
　　“嗯。我那时才十岁，没有民事行为能力，他们电话联系到了我父母，然后让医院的行政值班领导签了字，马上送进手术室了。我当时真的很害怕，坐在手术室门口，一边等一边哭，一直到手术结束，手术医生走出来，她蹲下来给我擦眼泪，告诉我，手术很成功，你奶奶没事了。她就那天的值班医生，我后来的研究生导师，蓝老师。那天陪奶奶回到病房之后，已经十点多了，她知道我还没吃饭，就把她的夜宵给我吃了。也许是因为太饿，也许是因为感动，我觉得那几乎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。吃过饭以后，她让我到病床边上的陪人床去睡，但是我不肯，非要坐在病床边看着奶奶，大概是因为父母不在，觉得自己有责任好好照顾她。蓝老师就说，既然这样，你就帮护士姐姐的忙，好好看着你奶奶的监护仪。她当时就坐在我身边，告诉我监护仪上每一行数字分别代表什么，正常值是多少，一超出了范围，就马上跟护士姐姐说。那天一整夜，我就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监护仪，直到第二天一早，我爸妈赶回来了，我就告诉他们，我帮了医生护士的忙，守住奶奶了。后来我才知道，监护仪是跟护士站相连的，护士一直都在看着，她让我帮忙，只是为了让我自己觉得，我也为奶奶出了一份力。”
　　“所以从那时开始，你就想当医生，想当蓝老师的学生了？”
　　“那时还没想那么远，只是想当一个像她那样，妙手仁心的医生。等我读高中的时候，她已经是主任医师和研究生导师了，我才决定，读完临床医学本科之后要去考她的研究生。不过，在我心目中，从她教我看监护仪开始，她就已经是我的老师了。”
　　“你的老师是个好医生，好老师。”穆霓凰转头看着他，“而且，我觉得你已尽得真传。”
　　梅长苏回望着她，夕阳斜照在她一侧脸上，在她的鬓边和带笑的面庞上抹上一层柔和的金粉。“谢谢你，你说我像她，是对我最高的赞赏。”
　　
　　不知不觉间，两人已经来到了超市的大门前。走进了入口处，梅长苏从旁拉过了一辆手推车，问道：“要先买什么？”
　　穆霓凰往右边指了指：“蔬果吧。”
　　虽是下班时间，但超市里的人并不算多，穆霓凰正要伸手到蔬菜架上时，前方有人迎面而来，她抬头一看，眼前的人正是林静。
　　“静姨，下班了？”
　　她身后的梅长苏也主动上前打招呼：“林主任好。”
　　林静也正想打个招呼，可看着霓凰，又看了看跟在她身后，推着购物车的梅长苏，突然轻掩着嘴，笑得眉眼弯弯。
　　“哎呀，霓凰，小苏，你们下班啦？买菜吗？”
　　穆霓凰心中警铃大作。不妙！静姨这眼神，这笑容，大大的不妙！
　　她正搜肠刮肚要找理由时，林静就已经上前一步把手里生菜放到了梅长苏的推车里，“小苏，这菜新鲜，做沙拉好，霓凰最喜欢吃沙拉了。”说着，她又把自己推车里的几把菜一股脑地堆了过来，“这些也很新鲜，你们两个人，起码要这么多才够。还有今天的那边货架的沙拉酱搞特价，是霓凰平时喜欢吃的那个口味……”
　　“静姨，其实……”
　　“我知道了，”林静打断了霓凰的话，“你俩慢慢逛，我先走，不打扰你们。”
　　“林主任慢走。”
　　林静推着购物车转身离去，还时不时回头往他们这边看了看，掩嘴而笑。
　　穆霓凰看着车子里一堆的蔬菜，一脸无语，只好问道：“你需要买菜吗？如果不用，我就放一些回架子上，我吃不了那么多。”
　　“没关系，正好我也要买。”
　　“哦。”穆霓凰应了一声，继续往前走去。
　　见她的神情似乎有几分不自在，梅长苏便推着车跟了上去，岔开话题问道：“对了，刚才跟你说了那么久的故事，这回该轮到你告诉我了。”
　　“告诉你什么？”
　　“你当初考研为什么选神外？”
　　穆霓凰笑了笑道：“原来是这个，其实我选神外的原因很简单。当初我实习的时候，轮转的第一个科室就是神外，我第一次上手术台，就是云老师主刀的手术。我那时就觉得，哗，云老师做手术的样子太帅了，我也要做神经外科，也要像他一样帅。”
　　“就这么简单？”
　　“是啊，并没有什么故事。”
　　她的目光掠过身侧的货架，想了想，又道，“不过，实习期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犹豫过的。选外科的女生不多，因为当外科医生不但是个技术活，还是个体力活，体力不够根本就扛不住一台接一台的手术。我在普外科轮转的时候，跟老师上过一台whipple，下了台之后，我累得直接穿着洗手衣就在手术室的走廊睡着了。老师没把我叫醒，直接和护士一起把我抬到车床上推回实习生值班室去了。我睡醒之后很不好意思，觉得自己太没用了。但是老师却夸我了，说我是少数能够坚持完整台whipple的实习生。正因为这样，我才有信心去选外科。而且，神外的手术很多都是坐着做的，腿不累。”
　　“在本科实习期能有机会上这样的大手术，还跟了个好老师，收获真大。”
　　“只是三助而已，全程拉钩，连打结剪线的机会都没有，就是传说中每个实习生必须经历的持续性拉钩，阵发性挨骂。”她笑道。
　　“记得我以前跟蓝老师上手术，拉钩拉得不能让她满意，她从不骂，直接就拿止血钳往我手上敲。我这是持续性拉钩，阵发性挨打。”他轻轻扬了扬手笑道。
　　穆霓凰的目光随之落在他的手上，她这才开始注意到他的手指，修长又骨节分明，跟每一个外科医生一样，指甲修得圆润整齐。
　　手指真漂亮，要是我，肯定舍不得敲下去……
　　她被自己忽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，马上转过头，把视线收回，投向了身侧的货架。
　　
　　
　　超市距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近，谈笑之间，很快就到家了。
　　梅长苏今天特别的高兴，自认识她以来第一次有机会跟她说了那么多话，而且她对他的态度，像是越发的温和。
　　他送她到了楼下，道了再见，目送她离开。就在玻璃门正要合上的前一刻，穆霓凰转身回头，扶着门边，叫了一声：“梅长苏。”
　　她顿了一顿，微笑而道：“谢谢你的花，我很喜欢。”
　　
——————
　　一写病历就爆字数，流水账一样的对话，路人的对白都快要比主角多了……感谢耐心看到这里的亲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