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苏凰现代AU】Hippocampal Memory(29)

  29
  
  正规的大医院,尤其是教学医院,手术等级制度都非常严格,规定什么级别的医生才能做相应级别的手术。当然,除了等级,个人技术也是重要的因素。
  寒医生是妇科二病区治疗组的主管医生,一直以来都是以对下级医生严格苛刻出名的。虽然她也知道梅长苏之前在他的博士导师,全国知名专家荀珍的手下已经独立完成了很多例腹腔镜手术,但到了她这儿,自然也是得从低做起。
  接近半年下来,她发现这位小苏医生不但理论知识扎实,而且几乎每一台手术他都能完美地配合主刀医生完成。据说林静主任在医院的招聘面试的前一天,就指着梅长苏的求职简历跟负责人事管理的院长说:这个人我们科要定了。
  当时别人都以为林静看中的是梅长苏的导师荀珍的名头。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,她在此之前就已经直接联系过荀珍,请求他把梅长苏此前的手术录像发送给她观看。寒医生是没看过那录像的,但梅长苏本人的表现就已是最好的证明。
  
  那么快就能从这位出了名严格的上级医生手上获得主刀的机会,是在梅长苏意料之外的。当天一下了手术,他就开始把即将手术的患者所有检查结果都查看一遍,把手术知情同意书和申请都书写好了。这个患者做的是腹腔镜下浆膜层子宫肌瘤剔除术,是腹腔镜手术中相对简单容易的术式。虽然他之前在荀珍老师手下已经完成过多例这个手术了,但来到一附院还是第一次主刀,自然要好好准备。
  第二天一早术前讨论过后,他便把计划手术的45床患者和家属带进了谈话室。一番解释过后,患者夫妇二人都对手术没有任何疑问,爽快地签订了手术同意书。他们夫妇离开后,梅长苏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到办公室时,刚才那患者的丈夫又折返回来了。他一进来就把门关上,问道:“梅医生,我有些事想问一下。”
  “好的,请坐。”梅长苏回到桌子旁边,示意对方坐下,“对这手术还有什么不明白都可以随时问我。”
  “不用了,我对手术没什么疑问。”眼前男子言辞有些闪烁不定,“我就是想问问,你们医院可以做基因检查吗?”
  “是哪方面的基因检查?”
  “就是查查我儿子是不是我儿子啊。”那男人压低了声音说着,“我是A型血,我老婆是B型血,但我儿子却是O型血。”
  听到这种原因,梅长苏有些无语了,但也耐心地解释:“先生,你是A型血,你太太是B型血,你们的孩子A型,B型,AB型,O型,四种血型都是有可能的。”
  “我知道啊。可是……她现在不是得了妇科肿瘤吗?我听说啊,女人就是那个什么,就是那个,你懂的,才会有这些病的,是不是啊?”
  “你太太得的子宫肌瘤,是激素依懒型肿瘤,主要是跟身体激素水平有关的,在中年女性中很常见,大部分都只需要定期复查。但是因为你太太的肌瘤在浆膜层,而且体积不小,有蒂扭转的风险,所以才需要手术,这些我刚才也跟你们两位说过。她的病,跟你所怀疑的那方面问题,没有直接关系。”
  “我知道,你刚才说过,可是……”
  “先生,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,是我们医院没有这方面的检查,如果你确实需要,可以到廊州市遗传诊断中心去咨询。”梅长苏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话,身为医生最多也只能说到这里,不可能去为每个患者处理家庭纠纷。然而他还是继续说道,“虽然这是你的家事,但我个人认为,在作出决定之前,你要先问问自己,第一,是不是真的不信任你的太太?第二,如果你太太知道你去做亲子鉴定,你要如何面对她?第三,万一查出来的结果并不是你要想的,你是否要割舍多年的父子之情?”
  “这……我只是问问,又没说一定要去……说那么多干嘛呢?”那男人低声嘟囔着离开了。
  梅长苏叹了口气,也没多在意,毕竟生活永远比电视剧要狗血得多,尤其在医院里,每天看到的狗血剧比黄金八点档都要精彩。
  
  第二天早上,梅长苏一大早就把他床位上的患者都查看了一遍。45床的患者正是今天上午手术,彼时病房里只有患者和她十岁左右的儿子,再次交代了手术相关事宜之后,那患者把儿子叫到门外去,然后向梅长苏问道:“医生,您有时间吗?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。”
  “请说。”
  “我先生昨天是不是跟您说了些奇怪的话?”
  “……他昨天确实找过我,是问你手术相关的事。”
  “医生,我知道他一定是说了奇怪的话了。”那女子情绪似乎也有点儿紧张激动,“他最近变得很奇怪,以前他的性格很开朗很健谈的,朋友也很多。但大概三个月以前开始,话就越来越少,穿着也开始不修边幅,一下班就躲在家里不出门,朋友不见,也不跟孩子说话。而且他疑心也变得很重,一会儿怀疑外面的饭菜有毒,一会儿怀疑小区的保安要害他,还怀疑我有外遇!梅医生,我知道您不是这方面专业,但我也想问问您,这种情况,是不是精神病?我是不是该带他去精神科医院看一下?”
  听了她的话,梅长苏思忖了一下,问道:“那他在最近几个月,有没有受到精神刺激?或者有过感冒发烧咳嗽之类的感染症状?又或者,有没有过抽搐发作?”
  “都没有啊,无缘无故的,慢慢就这样子了。”
  “我觉得你还是尽早到神经内科或者神经外科检查一下,神经科的医生跟你确认排除了颅内的问题,建议你们到精神科医院的话,你们再去。”
  “好的,我明白了,这会儿我手术后一稳定下来,马上就带他去,谢谢医生。”
  
  
  当天,梅长苏来到一附院的第一台主刀腹腔镜手术完成得很成功,一向以严格著称的寒医生也少有地当着手术室众人的面称赞了他。
  午休时段,梅长苏第一时间发了信息给女朋友:
  “今天我的手术很成功,有没有奖励?”
  霓凰大概也正忙着,一直到了下午三点多,才回了他信息。
  “下班我们一起去买菜,今晚我亲自下厨犒赏你。”
  “今天值班忙不忙?要不就我来下厨。”
  “还好,已经忙完了,如果五点半之前没有急诊,可以准时下班。”
  “那等会儿见。”
  
  梅长苏噙着一脸笑意,把手机放进了口袋,继续翻阅着病历。过了不到一会儿,办公室的门一下就被护士推开了。来者是实习护士,她慌慌张张地道:“医生,45床……”
  “45床?”今天上午刚手术完的患者,他半小时前才去看过她,一切正常。但他并没有多想,一边起身往病房去,一边问道,“她怎么了?”
  “不是病人,是家属,她的家属抽搐了!”实习护士跟在后面答道。
  梅长苏来到病房时,只见那位患者的丈夫正倒在地上,四肢抽搐,两眼上翻,口吐白沫,典型的癫痫大发作,两位护士正给他摆放侧卧体位。45床的患者早已吓得面色发白,一见梅长苏来了,马上叫道:“医生你快看看他!他怎么了?!”
  “你躺着千万不要动,交给我们!”梅长苏又转身对护士道:“安定10mg静推,保护呼吸道。”
  
  经过一轮抢救,抽搐终于停下来,护士和45床的患者都稍稍松了一口气。护士问道:“梅医生,现在要给他过床吗?”
  “稍等一下。”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在梅长苏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。还躺在地上的男子刚刚才止住了抽搐,意识开始恢复,仍半眯着眼。梅长苏拍了拍他的肩膀,问道:“先生,你听得见我说话吗?”
  那男子并没有回答,只是吃力地点了点头。
  得到了回应后,他继续问道:“如果你听得懂我说话,就把你的双手抬起来让我看看。”
  他明显是听懂了,慢慢地抬起了左手,而右手只是稍稍抬起不到10厘米,马上又掉了下去。
  “那你现在告诉我,你叫什么名字?说出来。”梅长苏继续问道。
  那男子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。
  梅长苏立刻对护士说道:“准备给他过到车床上,上移动心电监护仪,多开一条静脉通道,甘露醇125ml快速静滴,打电话到影像科预约急诊头颅CT。”
  “医生,他究竟什么事?他还好吗?”那女子一手抓住病床的床栏,另一手紧紧地拉住站在床边的儿子的手。
  “除了你今早跟我说过的症状,他还有没有类似的发作史,或者其他病史和外伤史?”梅长苏上前问道。
  “没有,他身体一直很好的……”
  梅长苏走近她的床边,低声道:“我现在怀疑他有颅内病变,需要马上做CT检查,具体情况到时我会请专科的医生给你解释。你今天上午才刚动完手术,安静休息,不要乱动。电话通知他的其他家属过来。”
  
  影像科的CT操作室中,梅长苏和影像医生一同紧紧地盯着电脑显示屏。随着一层层的扫描影像出现在屏幕上,他内心的想法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认。
  “是额叶占位病变合并急性出血。”影像科的医生转过头看着梅长苏,“虽然暂时不能确定,但肿瘤的可能性很大。”
  CT结果果然与他的判断相一致,梅长苏向跟着他一块来到影像科的实习医生说:“电话请神经外科急会诊吧。”
  不一会儿,穆霓凰就出现在了CT室,她一看请会诊的人是梅长苏,稍稍有些惊讶,但马上就进入工作状态:“什么情况?”
  梅长苏言简意赅地答道:“我们科的一个患者家属,四十多岁男性,三个月前开始有进行性人格改变和妄想症状,半个小时前癫痫全面性发作,持续了大约6分钟,醒后体查发现有右侧偏瘫和Broca失语,先后静脉用过10mg安定和半量甘露醇。这是他的CT。”
  穆霓凰对着显示屏看了一会儿,问道:“患者家属在吗?”
  梅长苏无奈道:“他的妻子今早刚在我们科做完手术,现在还不能下床,其他家属还没到。”
  “就是你今天的那台?”
  “是的。”
  她也不多问无关的事,“情况有点复杂,我要请示上级医生。先把患者收到我们科,到时候我们直接到他家属病床边解释病情吧。”
  
  收治的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,等到了下班时间,患者已经送进了手术室。
  梅长苏待在办公室里,把记录都写完,又把所负责的病房都巡视了一遍,也还没到七点钟。他到医院的食堂简单吃了些东西后,就在医院里漫无目的地走着,不知不觉中,便来到了手术室门口。
  手术室门口的家属等候区里,一排排的椅子空荡荡的,只有一个大约十岁的小男孩坐在那儿。梅长苏走近过去,认出了他是今天45床患者的儿子。那男孩身穿着浅灰色的运动外套,双手撑着椅子边缘,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术室的门口。梅长苏看着他,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。
  那小男孩察觉有人走近,抬头一看,也认出了眼前的人正是妈妈的主管医生。
  “医生叔叔。”
  梅长苏在他身边坐了下来,轻声问道:“你怎么没在病房陪着你妈妈呢?”
  “姥姥刚刚过来照顾妈妈了,我想在这里等爸爸出来。”男孩一边说着,一边挪了挪身子靠近梅长苏,拉着他的袖子问道,“叔叔,我爸爸会好吧?今天你给妈妈做了手术,妈妈说睡完一觉醒来就没事了。”
  梅长苏看着男孩清明的眼眸中写满了期待,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。他错开了目光,看着光洁的地面上日光灯的倒影,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:“你爸爸的情况跟你妈妈的不大一样,等手术完了,会有比我在这方面更专业的医生跟你们解释的。”
  男孩听完他的话,低下了头,声音略带哭腔,“叔叔,我知道爸爸的病很严重,刚才有医生伯伯和医生姐姐来我们房间找过妈妈,妈妈签了名字之后就一直在哭。”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大腿上,他一边抹双眼,一边说道,“但我不能哭,别人都说男子汉,要流血不流泪。”
  梅长苏从口袋里拿出了纸巾,蹲在男孩的面前,为他擦拭着泪水。“谁说男子汉不能哭的?伤心的时候,想哭就哭,但是哭过了之后,必须要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。”
  “我知道!”男孩吸了吸鼻子,“姥姥刚刚跟我说了,她说现在爸爸病倒了,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,一定要听话,要照顾好妈妈。”
  “说得对,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。”
  
  
  两人就这么坐在那里等着,不知不觉间已是晚上九点多,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,还没来得及让男孩多看一眼,几位护士就推着车床往ICU的电梯去了。
  穆霓凰走在后面,她看见梅长苏坐在这儿,便走了过来,“你还没回去?”见他身边还坐着个小男孩,又问道,“这孩子是谁?”
  梅长苏拍了拍男孩的肩膀,“患者家属。”
  虽然还戴着口罩帽子,男孩还是认出了眼前的这位姐姐就是今天的医生。他站起来走到她跟前,问道:“医生姐姐,我爸爸好了吗?”
  穆霓凰蹲了下来,摸着他的脑袋,“你爸爸刚动完手术,现在还在睡觉,不能吵他。你先回妈妈那儿,等会儿我和另一个医生伯伯会到你妈妈那儿的,好吗?”
  “好,我知道了。医生叔叔,医生姐姐,再见。”
  等男孩走远了,霓凰又问道:“你怎么到手术室门口来了?”
  “本来想在科室等你的,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来了。”梅长苏望着前面一排排的座椅说道,“刚才看到他坐在这儿,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,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门口,孤独无助,所以就陪陪他。对了,手术怎么样?”
  提到了手术,穆霓凰叹了口气,“很不好……虽然最终还结果是要等病理,但是肿瘤看上去很像恶性的,估计预后很差……先不说了,我还要到ICU去。”
  她正要离开,梅长苏拉住了她的手,“你吃过东西了吗?现在饿不饿?”
  “上手术之前吃了两块点心,还好。”
  “那我在值班室等你,好了就告诉我,我们一起回去。”
  
  
  等到他们离开医院时,已经是晚上十点半。时已是深秋,到了夜间,气温比白天更冷了些。之前一直在医院里倒不觉得,现在一出来,迎面而来的冷风让穆霓凰打了个寒战。
  梅长苏二话不说就挡在了她的面前,脱下外套为她披上,又握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哈着气,“天气越来越冷了,出门记得多带件衣服,千万别着凉了。”
  他的外套穿在她身上明显大了好多,袖子几乎把她的手指头都遮住了。霓凰把袖子一甩,抬手敬了个礼,“知道了,医生叔叔。”
  梅长苏被她那装模作样的表情逗笑了,“我还真不明白,我和你明明一样年纪,为什么那孩子叫你姐姐,却要叫我叔叔?”
  “当然是因为我年轻貌美啊。”穆霓凰挽起他的手臂,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上,“你终于笑了,我今天一直都没见你笑过,还在想着那个病人吗?”
  虽然今天是梅长苏来到一附院的第一台主刀手术成功完成的日子,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的神色。
  “是啊。”
  “干我们这行,每天都面对很多的生离死别,要看开点儿。”
  “这我知道,只是他的妻子正好是我的病人,而且那孩子,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样子,让我想起从前,所以有点儿感触。”梅长苏叹道,“今早他妻子跟我说起他有精神行为异常症状的时候,我还建议他们尽早到神内或者神外检查,想不到下午马上发生变化了。”
  “即便是他们早一两天去检查,知道了病情,也改变不了什么,到了那个程度,并发症随时都会出现。”
  梅长苏抬头看着高楼大厦之间并不广阔的夜空,慨叹道:“医学发展到今天,我们所能触及的都还只是皮毛,能做到的少之又少,太多无能为力的时候了。”
  “To cure sometimes, to relieve often, to comfort always.”*
  “记得以前在医学伦理课后,我问过老师,这是一百年前的前辈们的话。到了我们这一代,对于疾病,是否能更进一步,做到to cure often?后来老师说,可以,但这是一条艰难的路。”梅长苏回头看着霓凰,城市的夜空鲜有星光,而他的眼眸,却灿若星海。
  “这真是一条艰难的路,不过,没关系,”她的手从他的臂弯滑到他的手上,十指交握,“反正顺路,我和你一起走。”
  穆霓凰的话音刚落,梅长苏就已一把将她拥入怀中。忽如其来的举动吓了她一跳,“你至于那么激动吗?”
  他埋首于她的发间,“这是战友的拥抱。”
  “都快下班了还给我转病人过来,果然是战友。”她用双手抵着他的胸口,略略将他推开,“快回去吧,我饿了,说好你下厨的。”
  “你想吃什么?”
  “鸡蛋面,汤底要有番茄蘑菇和肉沫,番茄不能带皮,鸡蛋五成熟,蛋黄不能穿,不要葱花和香菜。”
  “怎么这么多要求?”
  “你管我啊。”穆霓凰挣开他的手,走在了前面,“我回去洗完澡马上就要吃到,你看着办。”
  
——————
  *美国E.L.Trudeau医生的墓志铭,至今仍常被引用。这句话指出了绝大部分疾病不可愈的客观事实,同时也表明人文关怀是医学的重要部分。
  
  咳咳,今天究竟是谁说亲自下厨的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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